这是位父亲写下的的一篇文章
我的父亲生于一九二七年阴历七月,卒于阳历二零零九年一月,享年八十二岁。父母亲一共养育了我们七兄妹,四男三女,我是老大,今年也六十八岁了。今年(2016)五月四弟因病去世,享年六十岁。这几天闲坐在家,父亲的一些往事,一一浮现在眼前……
父亲也有七兄妹,五男两女,他排行老三,老四从小给过继给别人当儿子,其他且按下不提。父亲勤奋读书至师范,是他们兄妹中文化最高的一个。他热爱文艺,会画画,并能写一手好毛笔字和吹得一口好口琴,所以性格有些浪漫。父亲年轻时即解放初,曾在邻乡税务所工作,后回到本镇当过教师,现在他的学生有些还健在。后来,父亲竟从事裁缝工作,一干就是二十多年。这二十多年,我们七兄妹也先后出生了。
父母亲日夜工作,做一件衣服得五毛钱自己实得三毛。不管多勤俭,也只能够养活全家,没什么余钱。所以,在我十五岁以前,是不能用上牙膏的。三年自然灾害(一九五九到一九六一年)没有多少人做衣服,车缝社的职工可以出去另觅活路。从车缝社出来以后,父亲搞过修理,摆过茶水摊,甚至下河抓鱼。总之,为了生活,父亲拼命地工作。屋漏偏逢连夜雨,这段时间母亲病倒了,要吃药,又要花钱,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完全压在父亲一人肩上。父亲即使再怎么努力赚钱,也还是解决不了温饱。
一次父亲无奈地对我说:“我每月赚的钱仅够买米,你是老大,能否去摸些鱼虾回来加菜……”望着父亲凹陷的眼眶,皮包骨的身子,我没什么可推的,经常和本街的阿木(已故)去抓鱼。有时捉得些细鱼小虾回来,都没有油来煎,只好放些盐,用水煮来吃。当然,这都是放假才能做的事,上学时,万万不能去抓鱼的。
后来,二弟也一起去抓鱼。我们都很乐意干这活,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童趣吧!记得有次,我们去水库尾的拱桥放网捉鱼,我和二弟两人守了一夜,捉到了三十多斤鱼。父亲一早就从几公里的家赶来,要拿鱼回去卖掉买米,我们急忙把鱼倒给父亲,并帮忙装好。待父亲走后,我们吃了父亲给我们带来的早餐,想到要父亲给我们三毛钱傍身最好,但我们始终没向父亲开口,因为三毛钱能买两斤的粮所米呢。那年,我十七岁,弟十四岁。
那个年头,无论生活多艰苦,父亲宁可自己少吃点少用些,也要顾着全家。记得二弟两三岁时患了百日咳,一连三个多月,他长长短短的咳嗽声把整条街的人都惊呆了……父亲总是千方百计地买回止咳糖浆给他吃。待二弟病好,止咳糖浆的空瓶已装满两箩筐……五妹得了瘦病,瘦得屁股的皮都可以折起来,连赶苍蝇的力气都没有,我在邻乡二中读书回来见到此景,眼泪止不住刷刷地流下。父亲却安慰我说,不怕,爸会医好妹妹的。对母亲的病,父亲更是关心得无微不至。每天父亲必定想办法买一二两猪肉给母亲吃。我们望着这一小碗的猪肉吞口水,却不能去动,只能等到母亲分给一小丁肉时,我们才能津津有味地吃起来。而这时,父亲才用些肉汤搅入自己碗里吃起来。在父亲精心的呵护下,经过十多年的调理,母亲慢慢地好了起来。后来,父亲又带领全家开荒种菜、养兔等。望着骨瘦如柴的父亲,母亲不知流了多少泪水,自己更是拼命地工作,病了,吃片药,喝些水,又继续做衣服……
这样的日子一晃来到了文革初期。当时父亲是车缝社的会计,他和主任两人都遭到了造反派的批斗。一天晚饭后,造反派又来批斗父亲。我、二弟、舅舅及文家庄的文路在旁观看。看到造反派要动粗,文路大叫一声:“要文斗,不要武斗!”造反派愣了一下,父亲趁机大喊:“和你们到派出所去讲理!”这才救了父亲一命,才有以后八十二岁的寿命呀!
我们永远感谢文路(现在还健在)!
约一年后,这个造反派的小头目的家庭也出现了变故。消息传来,母亲吃惊地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个上午,父亲却什么都没说,也不让我们说什么。
一九六八年一月,我结婚了,新蚊帐是母亲去凤村姑婆处借来的,婚后一个月还给人家,自己又得挂上旧蚊帐。我什么没说,我是长子,得顾大局。半年后,父亲分家给我另吃。当时,父亲送给我一个两元钱的红包,面带歉意地说:“后面还有一堆弟妹呢……”我也没什么好怨言的。年尾,我大女儿出生了。
一九七零年,我和二弟、三妹到邻乡插队。父亲去了枝柳铁路做车衣工。记得一年后,父亲写信给我,希望我们全家写封信给他,也希望用小孙女的口气写封信给他,意思是全家人支持他在枝柳工作,并准备把信公开。我回答他不要太浪漫了,不要学人家,自己有自己的,保重身体,多挣钱才是真的。父亲后来再也不说什么了。再以后,四弟、五妹也去了农村插队,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家庭,突然冷清了下来。
几年后,二弟、三妹安排到农场工作。一九七九年,我和四弟安排到供销系统工作,五妹回城,我们的生活一下子安稳了。母亲不断地烧香拜佛:“感谢共产党,感谢共产党呀!”
后来父亲的车缝社再也维持不下去了,他就改行做冰室、杂货的生意。父亲一下子见挣的钱比以前任何时期都多,像总结什么似的对我们说:“看来,还是做生意的好呀!”父亲的脸色好多了,眼睛也亮多了,腰板也直多了。
一九九三年,我开始走上领导岗位,当上镇供销社主任,后又调到市工业品公司,父亲仍然经营冰室和杂货。二零零零年春节,父亲不小心跌伤脚,我突然意识到:父亲老了,七十三岁的老人了,应该休息了。我马上叫父亲不干了,回来跟我一起吃,由大家负责父母亲的伙食费。如此又过了九年。
一天,上小学的双胞胎外孙放午饭回到我家,他们去叫父亲吃饭,不见回应,吓得对我说:“外太公不应人,一动也不动睡着了。”我急忙走过去看,只见父亲安详地闭着眼睛,身上的被子也盖得好好的。我叫了多声不见回应,意识到父亲再也醒不过来了。那是二零零九年一月十五日上午十一时。后来,操办父亲的后事,摆了四十多桌酒席。
父亲走了,走得很平静,很自然,无牵无挂。
父亲平淡得就像一颗水珠,为了养活一家,坚强得没生过一次象样的病,生活简朴得没有一台象样的电视机,从来不乱和别人到外面吃一餐,永远抽着纸卷的香烟。父亲从来不给别人找麻烦,直到逝世的那一刻,甚至连安葬他自己的坟地,都是生前自己找好的,不花一分钱,不请风水先生看。
父亲就是这么一粒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水珠,经太阳一晒,蒸发了,回归到大自然。
谨以此文怀念我的父亲,怀念那些在艰苦岁月里勤勤恳恳、任劳任怨的父亲们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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